中國文字結構及造型首屈一指

　　中華民族是對審美形象極靈敏的民族，由歷代流傳下來的書畫、銅器、陶瓷、家具、建築、庭園等均顯示對審美有極細膩的體驗。本人認為此與中國文字的形成過程有莫大關係，中國文字由象形開始，後加以指事、形聲、會意、轉注、借假合稱六書創製整套文字，主要以「意與形」為核心的一種形象符號，與其他民族發展成拼音文字十分不同。因中國文字的聲音是附屬的，可以變的。中文的辨認是靠眼睛看形狀，所以漢字（國際間的統稱）有各種不同讀法，各地都用自己的方言發音，即使韓國及日本也各有不同讀音。其他民族的文字大體是靠耳朵，以字母拼音辨別聲音。中國文字重形，其他文字重音，因此中國文字通過最有變化的毛筆為書寫工具，發展成超越實用功能的高層次造型藝術。

中國書法在美術史上地位卓越

　　中國人一向「書畫」並稱，甚至書法的藝術境界往往高過繪畫，此是任何其他民族的文字遠不能企及的。在民國以前，一般書香世家均有很高的審美能力，是因為凡讀書人必定練得一手好書法。當時小康以上家中都懸掛書法作為藝術裝飾品。由於中國書法與日常生活關係十分密切，民眾不斷受到它的造型結構美所薰陶，使中國人掌握生活中其他各種形態美遠較其他民族要靈敏而佔優勢。此也可解釋書法之所以在中國美術史上佔據卓越位置的原因。

通過書法掌握造型結構美 　　書法在香港的教育體系中一直不受重視是十分可惜的事，本人認為書法是頗具民族個性的珍貴美術基礎教育。一幅好的書法，每個字的美觀及整篇的組成章法一定牽涉到各種造型美的組成法則。書法首先應用的法則是「比例」，一字各部份的比例關係直接影響到它的美或醜，然後是「平衡」法則，不僅篆、隸、楷字體要求平衡，行草書的平衡難度，其處理手法實質上可說是非具象現代畫的先驅。試看「圖1」明朝祝枝山的「太湖詩卷」篇中幾個草書「入門始見山和水」，從其線條的高品質、結構、節奏、氣勢各項配合所顯示的整體神韻是超越西方現代抽象畫的。 再請看「圖2」黃庭堅的草書：「笙餐霞樓上動仙樂嘈然宛似」中的「樓」字，其自由度發揮到極點，已近乎抽象組織，它是以線條的「虛」與周圍字體線條的「實」，產生視覺對比美感.。我們在書法高手的行草書中，很容易看到各種造型美的法則，諸如統一、比例、平衡、對比、節奏、呼應、變化的運用。同時書法對點與線的疏密、位置、方向的組織，本人認為是具民族特色的珍貴「造型結構」美術訓練，學生一旦掌握它就能處理任何造型結構美，國畫要健康發展的關鍵也在於此。 　 書法學習可恢復文化大國自信心 　　中華民族在人類歷史上創造了極輝煌的文化，四大古文明中唯有中華民族至今仍有所作為。中國在晚清因處於科技劣勢下，抵擋不住西方列強的槍炮而喪權辱國，於是歷史上身為文化大國的自信心喪失，淪為世界次等國家。二十世紀為了振興國勢，中國教育制度已完全仿照歐美。現代中國人對西方先進科技及其他社會科學知識暸如指掌，留學美國的數位華裔科學家曾獲諾貝爾獎。現在中國科學家也已能自製衛星送入太空，只要經濟繼續興旺，到本世紀中葉中國十分可能成為一等強國。但是一個世界強國不能沒有自己的文化特色作精神支柱，如何恢復中國的文化大國身份是目前華夏子孫須認真思考而採取行動的時候。 　　目前現代繪畫及雕塑的活動中心是在西方先進國家的大城市，中國現代畫家只能跟風追隨潮流，要與世界一流現代畫家觀摩切磋沒有機會，所以中國現代畫家只能在外圍自得其樂，在國際上不可能有影響。近三十年香港及台灣推動的現代水墨畫，實際上是現代西畫的分支，因為它除了用中國繪畫的工具材料之外，是橫向移植西方現代繪畫。不論技術思想觀念，現代水墨畫與中國繪畫沒有實質的聯繫。最關鍵之處是現代水墨畫家沒有認識到中國書畫共通的核心，它就是一個「寫」字。違反此「寫」字，中國書法及繪畫就不能達到應有的藝術高度「氣韻生動」。書法不用寫只是美術字，中國畫不用寫就沒有生氣。現代水墨畫沒有觸及「寫」這個核心，如此以它來代表現代的中國繪畫是一項不當的誤導。 　　氣是中國文化的十分重要概念，它代表生命的運動，氣聚是生，氣散是死。它不是西方觀念的氣體，它是一種看不見的生命能量，凡物體有中國概念的氣，就顯示精神充沛、活力處處。書法就最能體現氣的中國造型藝術。這也可解說目前只注重西方寫生手段而忽視書法用筆的某些國畫家是誤入歧途，與現代水墨畫家犯類似錯誤。 　　書法是以中國文字為媒介的藝術創作，它對中國人不但最親切，而且通過書寫古代詩詞對中國文化的內涵會產生感情。如果能普遍在中小學推廣有系統的書法課程，逐漸就會恢復中國人的文化大國自信心，也是對本世紀中國再度躍升為世界強國所需精神支柱的重要開始步伐。

圖 1: 祝枝山 『入門始見山和水』 　 圖 2: 黃庭堅『笙餐霞樓上動仙樂嘈然宛似』

書法推廣成功在於恰當教學法

　　目前全世界美術教育界都趨向眾口一聲，主張「創意」。美術重創意並不錯，但是創意不應忽視藝術品之所以為藝術品的高品質。現在很多「無厘頭」的作品被亂指為有創意的作品，其既無美感又無規則。只是與人不同就當作是創意，那是對藝術創作專業的侮辱。請問為什麼今日我們要將藝術家等同弱智人士？從事藝術創作難道不需要用腦嗎？二十世紀初曾出現反理性的達達主義，它的確是「無厘頭」始祖，但八十多年後的今日再模仿它根本不是創意！

　　中外古典藝術之所以歷久不衰，至今仍受大眾愛好，是在於它們的高度藝術品質。書法是古典藝術，自不例外，但不要誤會它僵化不能創新的，從書法史上就能證明歷代都有創意的書法。推廣「書法是極佳美術基礎教育」的建議，正是對目前「創意」誤導的撥亂反正，它是具有獨立思考的教育改革目的。人類中不是每個人都有天生的創意腦袋，硬要沒有創意的普通腦袋去做力不從心的事，是揠苗助長，於是在創意的脅迫下，多數學生只能做到仿新而犧牲了品質。

　　因此書法的教學首先應從「書法」兩字中的「法」字入手，「創意」是在有基礎以後的要求，否則欲速則不達。一般人覺得要寫得一手好字，十分困難，實際上困難是由於教師根本未曾備有一套恰當的書法教學法所致。現在我舉兩位出色的書法教師為例：一位是教成人書法的錢開文先生，凡初學者只要跟他學半年都能寫得標準楷書，包括他的一位不以中文為母語的白種人學生！另一位是教兒童書法的吳治平先生，他的學生在全香港各種公開即席揮毫的書法比賽中，平均獲獎率佔全部獎項百分之七十以上，入三甲者亦佔高比率。從以上兩例，可知書法教學如能得到恰當的方法就可以在極短時日中獲得驚人的成績。

書法尚有陶冶性情及有益健康好處

　　書法如同其他中國古典藝術多有陶冶性情作用。書寫書法過程的時候常常使人心平氣和，對浮燥的青少年有收斂其不安寧心情的好處。實際上書法操作可視為另一種氣功操作，通過極柔軟的筆毫可以寫出極挺拔的強勁線條，確是一種氣功。所以我們常聽說書法家壽命較長。

呼籲振興書法在美術教育中的應有地位

　　本人從事成人教育三十年，雖已退休但仍與美術教育界有密切聯繫。現在既有感於「書法是極佳美術基礎教育」，今後當推動此理想在中小學有所實現的願望。所以策劃美術教師能進修有效的書法培訓課程，應是當務之急。

（本文發表於香港美術教育協會《十週年紀念文集》 二零零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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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st Revised Date: 12 April 2009